第89章
霓裳帳暖 by 施黛
2024-1-16 19:48
施霓聽霍厭說完北征時發生的壹切,尤其得知那新進京的美人竟名喚明珠,壹時錯愕又不解。
熟悉的名字,壹聽便是故人。可兩人昔日在西涼時並無任何的仇怨隔隙,施霓想不明白,明珠何至於會對自己用此下作手段。
在雲宮發生的壹切,該是她們所有被選中的女孩都不想回憶的晦暗過往。那些仿若無止境的被逼喝下的苦藥,壹舉壹動體態被迫持起的嬌艷嫵媚,無壹不在提醒著她們,這副被嬌養的壹掐能出水的身子,根本不屬於她們自己。
對於這些,施霓諱莫如深,即便已和霍厭彼此真心交付,也介意地不想提及。
而她怎麽也想不到,同樣遭受過這些經歷的明珠,居然會下手準狠地精確尋到她的脆弱處,借這個漏缺,妄行離間她與將軍的關系。
連字跡都能模仿亂真……想想便知其心可怖。若非將軍當真對她用情至深,恐怕鐵證之下,她根本連開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,便會被釘上不知恥辱的名聲,逐出將軍府去。
大梁男權社會,女子過活多麽艱難,而明珠汙給她的更是最為嚴重的不貞出墻之罪。
想想昔日裏明珠自詡為姐妹的情狀,不免覺得薄涼又好笑。
她略微沈吟,擡眼再次看向霍厭,“我想看看明珠帶來的那些書信,可以嗎?”
聞言,霍厭神情微斂,而後安撫地往她背脊上輕拍了拍,心懷愧疚地開口道,“我開始氣結,沒忍住撕了兩張……還剩三封。”
“在哪?”?
霍厭默了下,伸手指向書架最上排壹個掛鎖的實木盒。
施霓目光隨著看過去,起身便想去拿,霍厭把她攔住,喟嘆了口氣後主動起身,替她將東西拿了過來。
“這些。”霍厭遲疑遞過去,目光微晦。
把信紙緊緊拿在手裏,施霓凝目仔細究研其上的文字,壹行掃過,先不論內容,就看上面字跡竟是連她平日裏落筆習慣於何處深、何處淺都模仿到位,不禁背後壹瞬發涼。
這臨摹的本領本該算天賦,卻被動了歪心,成了害人的幫兇。
施霓看了霍厭壹眼,叫他湊近些,而後食指落在壹個文字上,說道:“這偽信之人的確本事強,可他卻忽略了壹處。他必然是看過我書寫或是曾經的書信,才有臨摹的範本,可是縱然他看過再多,也不能保證偽信時所用的每個字都曾於範本見過,譬如這個字。”
話語頓了頓,施霓示意霍厭去看,繼續又說:“若照平常人的習慣,這個字大概都會這麽寫,可我卻因自小握筆姿勢並不十分標準,故而總會下意識地把鉤畫長成橫,這便是他百密壹疏所露的破綻。夫君若不信,可隨我回房間看我先前的落筆。”
她平靜言述,眼神坦蕩。
霍厭看了她壹眼,伸手直接從她手裏把信抽出,而後當著她的面撕扯個粉碎,像是借此來表示態度。
“不看。妳說的,我都信。”
他拉過施霓的手,往自己臉上貼,態度認錯誠懇,“是不是心裏還沒徹底出氣,霓霓再打我兩巴掌,實用點力氣?”
施霓哼了聲,才不肯叫自己憑白再手疼壹回,自己那點小勁打在他身上,簡直跟撓癢癢無異。
想了想,她還是理智占主要地言道:“明珠計詭,將謊話圓得閉合,怕是任再聰敏的人也會上壹時的當。”
霍厭罕見地放低姿態,當下粘著施霓,懷摟不肯放,“若不是正好趕在我氣頭之上,我萬不會叫她尋了這個空子。”
“氣頭之上?”施霓問。
霍厭艱澀開了口,“那時我才跟拓跋稷會面不久,他說了些故意激怒我的話,我當時沒了理智,真的快要醋瘋了。霓霓,我壹世英名遭這個侮辱,都是因心牽著妳,我知道我回來後不該冷著妳,可我就是控制不住地想發脾氣,想鬧妳,煩妳,我其實自己也討厭那副樣子,可我就是控制不住……我想象不了他圍著妳轉的畫面,嫉妒得想殺人。”
施霓感受到他胸膛之下驟然加速的心跳聲,微微嘆然,“若只是為我,夫君何至於這般,夫君有的,三王子從前沒有,以後更不可能。”
聲音弱下,她捧著霍厭的臉輕輕言道:“我是妳的……夫君究竟懷疑什麽?”
說完,腰窩被壹溫熱大掌驟然收握,頸窩更是被吐息繚弄得直發癢,聽他語氣發沈地開口,“霓霓,我想知曉妳過去的壹切……”
施霓抿唇,僵持未言。
不聞答復,霍厭心頭雖有幾分情緒波湧,卻再不敢像先前壹般沖動。
於是他沒再堅持催促,只放柔聲音試圖和她商量著說:“我不想從別處去打聽關於妳的事,只想等妳自己願意來跟我傾訴。但霓霓,我不會再迫妳做任何事,妳若真不願提,我們可以壹輩子不說,只是我怕妳辛苦。”
“那……那妳再等等我,我現在還沒準備好,更不知道要怎麽說。”施霓將頭垂低,對於之前的事,她還是逃避更多。
“好。”
霍厭果斷應下,看著自己的姑娘此刻神情憂傷,他整顆心同時也被揪緊得難受。
她避之不及的過往,霍厭不明,可不難猜出的是,他的霓霓曾經壹定受過太多的委屈。
躬身疼惜地吻了吻她的發,霍厭再次鄭重言道:“叫妳受冤的人,我不會輕易放過。”
施霓眼睫壹顫,“夫君要如何做?”
“奸惡之人,何有存世必要?我不親手除她,是怕臟了手,此事便交由屬下去辦吧。”
察覺將軍殺意的明顯,施霓沈吟片刻,而後拉了下他的衣袖,輕輕說道:“我生來便被算命之人言說命輕,恐承不住因我而致的命殞。明珠可惡,將軍便放她於上京之內自生自滅吧。”
霍厭本不信命格壹說,可施霓的話又叫他不得不重視,於是顧慮著言道。
“不殺,便就叫她受折半輩地活著。敢欺辱吾妻,這是她罪有應得。”
……
得知明珠被趕出先前院落,又被穿著兵裝的壹眾士兵帶進了刑衛司,以間諜之名收押,珍兒實在害怕至極,生怕下壹個遭難的就是自己。
幸好無人知曉她和明珠的姐妹關系,她又把自己擅臨摹的本事掩藏得無人可知,這才勉強暫時免了禍事。
可她不知明珠若真的被動刑,會不會把自己供出來,思及此,珍兒拿出事先從明珠那裏要來的引情散,決定來個壹不做二不休。
恰好兩日後趕上府中舉宴,程夫人身邊的方嬤嬤壹生未嫁,勤勤懇懇侍主三十余年,在將軍府倍受敬重,眼下她整十知天命的生辰,程夫人非常重視地非要擺幾桌席面,並叫府中人不論是主是仆,都同道來慶壹慶。
各院難得的熱鬧,珍兒更覺這是不可多遇的好機會,借著人多雜亂還可以為她掩蔽,即便下藥也可做到神不知鬼不覺。
為了謹慎起見,她事先已在霍厭的茶水裏放了些許無色無味的苣粉,此物不過尋常食材,沒什麽可引疑,可無人知曉的事,此物看著平平無奇,卻屬性極烈,被用作於催情散的引藥。
珍兒想,只要事成,到時再借機把場面鬧大,叫霍厭抹不開臉面,自己便唾手可得眼前榮。即便退壹萬步講,自己沒能受寵,但橫插根刺隔在施霓與霍厭之間,她也覺得痛快。
不爭壹爭,又怎知自己就做不得人上人呢?有時心頭漫生的恨意真的沒有緣由,當妳足夠嫉妒壹個人時,妳壹定會恨她的所有。
只是珍兒不知,因著施霓早間吩咐好的提高警惕,阿降早已於暗中監察著她的壹舉壹動。
看著珍兒避開人鬼鬼祟祟繞來前堂,又拿著藥粉在主桌上撒了壹圈異物,於是阿降趕緊趁她離開不久,近宴挑下還未溶解完畢的粉塊,之後小心挑揀在手帕裏,帶回去抓緊給施霓回話。
施霓擅辨香,當初第壹次與霍厭拉進距離,也是因為她顯誠地想出妙計,忙大軍走出密林迷障,眼下,她這平日裏用不上的本領,居然再壹次顯了用處。
“竟是引情……”施霓輕易聞出,壹時擰眉驚詫出聲,只是顧慮阿降還在,便沒把這話說得完整。
是引情散。這並不是尋常易得的媚藥,而是雲娘娘昔日間自調而成的藥力極強的厲害邪物,即便再理智自控力強的男人,只要沾染分毫都可徹底失了清明,繼而誘發身體裏壓抑最深,最想釋放的激情與惡。
可這藥從何而來,知曉這邪物藥方的,除了雲娘娘,便是被其選中的前三人。
電光火石間,施霓忽的聯想到明珠身上。
明珠會配此藥,更是原本就對她存了陰毒心思,所以難防珍兒不會和她裏應外合,吃裏扒外。
更或許,吃裏扒外這詞並不合適,究竟誰是裏,誰是外,眼下似乎並不十分明晰。
壹旁阿降看施霓忽的表情凝重,還以為這藥粉是什麽毒藥,以為珍兒當真起了歹毒心腸,嚇得背後直冒冷汗。
“姑娘……珍兒竟當真敢如此膽大包天,也不看看這是在何處,她敢在將軍府行兇,當真是不想活了不成?”
“她不敢。”施霓將盛粉末的手帕放下。
引情藥只會誘人犯忌,將心欲數倍誇大,給人以極致難抵的快意,可於身體卻並無損害,不然雲娘娘又怎敢將此藥細調,多年暗戳戳地用在西涼王身上。
而且,更重要的壹點是,若叫此藥起效還須有藥引。
若不提前半日服下苣粉,即便吃飲下再多的引情散,也根本不會外顯任何異樣。
所以珍兒才敢大範圍地撒藥,因為她確認,該服苣粉的人,已經被種下了引。
“將軍呢?”施霓忽的開口。
“方才剛從府衙回來,現在應是去了東屋幫夫人忙乎擺宴的事。”
方嬤嬤好不容易過次整十生辰,施霓實不想因為珍兒的惡意破壞,攪得老人家盼了好久的日子混亂過去。
而且,此事很容易叫整個將軍府都丟了臉面,思及此,施霓立刻穩住心神,知曉眼下不是挑明情況的好時機,處置珍兒,她定要來個人贓並獲不可。
心頭忽的閃過個主意,於是施霓立刻吩咐阿降道。
“宴席都擺得差不多了,再做新的熱菜定是來不及,妳去吩咐廚房多擺幾個糕點盤,再加上果盤,然後圍著席面放上壹圈,快去。”
“是。”阿降立刻應下。
……
正堂內,氛圍漸熱鬧起來,小輩們紛紛給方嬤嬤說道討喜的賀詞,把嬤嬤逗得不忍開懷,就連霍厭也放下平日裏不茍言笑的端持模樣,為從小看他長大的嬤嬤躬身敬酒。
為主家如此看重,這是為婢者所受最高的尊崇待遇,更是暖人心脾的比心關懷。
壹輪敬酒完畢,大家便開始閑語著動筷。
霍厭剛想夾口魚肉吃,施霓卻立刻輕咳了聲提醒,“夫君,我想吃肉。”
“魚肉嗎?那我給妳挑挑刺。”
仔細挑完,夾起放進施霓的碗裏,他便又想去吃另壹旁的羊肉丸子。
“那個我也想吃。”施霓再次出聲。
霍厭看過來壹眼,寵溺地笑了笑,而後親手餵給她,“小心燙。”
施霓吃得心安理得,擦擦嘴,又擡手指了指靠裏位置汁香四溢的紅燒肉。
“夫君幫我夾壹下?我夠不到。”
“行。”他沒絲毫不耐煩地盡心伺候著,夾過來後看施霓再次大口吃下,不禁笑問,“吃得這麽香,怎麽感覺像是受了餓?”
聞言,施霓立刻瞪過去壹眼,心想他居然還有心思開玩笑,都不知道自己這是在為他試毒!
“夫君餓了嗎?”施霓忽的問道。
霍厭壹聽,這才意識到自己坐下半天,居然還沒吃下壹口菜,於是點了點頭,“聞著魚肉的味道不錯,我試試。”
“不許吃!”
施霓攔住他的筷子,而後親手夾了塊水果放在他面前的餐盤裏,面無表情地說道,“魚肉腥,夫君若餓了,便吃塊水果來壓壹壓。”
霍厭垂眸,當下若有所思。
他何其機敏,幾乎立刻意識到施霓的異樣,“霓霓,是不是出了什麽事?”
施霓避過人又壓低聲音,看著他問道:“嗯,是有個事……夫君幫不幫我?”
霍厭目露重視,“什麽?”
“幫我捉賊!”
……
霍厭根本沒有吃桌上的主菜,全程下來總共就吃了兩口施霓夾過來的點心和水果,所以施霓自然放心,他壓根沒中那邪招。
宴後,霍厭原定是回書房,所以施霓提前安排了個身形和霍厭相似的府兵,叫其穿上霍厭的衣裳,幫忙作局。
而她與霍厭坐在廊亭裏靜等,期間說了自己的猜想和誘賊的主意。
不想霍厭聞言壹嗤,“妳倒把我豁出去了。”
施霓眨眨眼,語氣無辜,“怎會呀?那又不是真的夫君,只是選了壹個頂替者進去嘛。”
霍厭面無表情,幹扯了扯嘴角,“妳們西涼人,除了妳,沒壹個好東西。”
“夫君這誇人的話,怎麽比罵人的話還難聽……”施霓有些無言。
霍厭被她瞪看著,只得被迫找補,“他們有多討人嫌,妳就有多討我喜歡。這樣說行了?”
施霓表情也傲嬌上了,“勉勉強強吧。”
兩人如此壹言壹語地逗笑了兩句話,這時,書房那邊果然傳來不小的動靜。
兩人起身準備過去,木門從裏被壹下推開,出來的府兵早褪下偽裝時穿著的衣袍,現換作自己的黑色兵服。
只見其面容嚴肅,手裏押著個衣衫不整的女子,不是珍兒是誰?
“施霓!妳個賤……”話還沒說完,她嘴巴就被堵住。
於是只留目光繼續恨恨妒怨。
珍兒明顯早知將軍宴後會來這,所以提前退席藏了進去,只等時機壹到,做困獸之搏。
可怎料,進去的根本不是霍厭。
收了眼,霍厭擰眉開口:“是我幫妳處理,還是妳自己來?”
施霓想想說,“先把人壓下去關起來。今日是嬤嬤的生辰,我不想生了晦氣。”
“都聽妳的。”霍厭揮了揮手,府兵聞令立刻照做。
事情到這裏,原本以為壹切都結束了,可霍厭卻忽覺壹陣頭眩,連帶胸口也燥熱得慌。
看其情狀,施霓不禁心頭壹驚,這竟是藥後的反應。
可怎會如此?他明明沒吃桌上的菜啊。
霍厭手扶著壹旁的柱子,像是被氣笑了:“霓霓叫我來配合妳演戲捉賊,結果現在把自己夫君都賠上了,這買賣妳賠不賠?”
施霓壹臉歉意和困惑,“我給夫君夾的點心和水果壹定是沒有問題的呀,怎麽會……難不成是餐具的問題?”
霍厭壹把摟住她,喉嚨裏瞬間幹得要命,就只想貼著她來解涼。
他出聲渾啞,只片刻間,呼吸都徹底熱起來了。
“霓霓,我難受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