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59章 舊時代

　　裏昂知道可以在白塔找到他。
　　這些年，皇帝越來越喜歡前往白塔，斥退侍從與守衛，孤身站在塔樓的最高處眺望，眼神越過蒼金色的晨曦之門，俯瞰號稱“萬城之城”的帝國王都。
　　錫安，這個古老的名字，代表著世界的中心、權力的絕對主宰，人類的祖先們從這片偏僻的土地出發，不斷向外開拓，在鐵與火中建立起壹個史詩般的偌大帝國，牢牢掌握大陸霸權壹千七百余年，留下無數光輝燦爛的歷史與傳說。
　　沿著寬大的石階由下而上，裏昂壹路登頂，還未來得及躬身，皇帝便已轉過身來。
　　他的表情淡漠得像是壹汪見不到底的深潭，眼睛卻炯炯有神，聲調平緩：“準備好了嗎？”
　　“依照妳的命令，我已讓拂曉軍團的精銳部隊集結，隨時都可以出發。”裏昂匯報說。
　　“好。”皇帝點點頭，沒有多說什麽，轉回去看自己的城市。
　　“真的需要這樣做麽？”
　　裏昂走近了些，站在皇帝身側，輕聲說：“那些異族未必沒有和談的打算，或許我們可以嘗試著與黑龍進行溝通，以和平的方式結束這場戰爭。”
　　“妳說這樣幼稚的話，是為了安慰我麽，將軍閣下？”
　　皇帝搖了搖頭：“妳我都知道，黑龍的終極目的，是成為艾拉迪亞的主宰，不達到這個目的，它不會罷休；而妳口中的和談，實際上就是投降，放棄日不落的主權與尊嚴，成為黑龍的附庸，像中部貿易聯邦那樣。”
　　將軍默然。
　　天空忽然暗了下來，輝月圓環出現在錫安王城上方，它的載體在中部戰爭中被損毀，不過王庭的傳奇法師們很快就將其重構，創造出更加宏偉壯闊的空中城市，恩瑞希爾大帝親自將其命名為“伊莫拉”，與希望女神的神名“特莫拉”近似，其中隱藏的象征與寓意，已經不言而明。
　　“‘伊莫拉’即將啟程，陛下不打算見壹見自己的孩子們嗎？”將軍問。
　　“該說的話已經重復了許多遍，沒必要在這種時候拉扯著不放，星界漂流的旅途，未必會比活在黑龍的陰影下舒適。”
　　恩瑞希爾看了他壹眼：“妳不是也沒和自己的親朋子嗣告別？”
　　“我和皇帝想的壹樣。”裏昂將軍輕松的說。
　　兩人對視壹眼，不約而同露出笑容。
　　“裏昂，我當了多少年皇帝？”恩瑞希爾忽然問。
　　“迄今為止，已有兩百六十年。”
　　“妳也當了兩百六十年拂曉軍團的軍團長。”
　　“是。”
　　“兩百六十年前，我們共同驅逐了誤入歧途的前任皇帝，巫妖之王阿格拉隆·拉莫拉罕，那時候整個日不落都在流血，錫安差點變成壹座骸骨之城，當年的景象，現在想起來還歷歷在目。”
　　恩瑞希爾輕聲說：“我的那位父親，已經被殺死了吧，否則那頭龍也無法掌握格烏什之眼的線索，解除獸人身上的血脈詛咒。”
　　“皇帝是因為這個，所以恨黑龍麽？”
　　“那倒不是，阿格拉隆走上亡靈的道路，已經不能被稱之為人，我當然也不會再把它看作是我的父親，死就死了，沒什麽可說的。”
　　恩瑞希爾呵呵冷笑：“只是這麽多年來，我自負智慧與勇武，壹心想為日不落帝國爭取更大的霸權，可直到今天我才發覺，在恩瑞希爾皇帝掌權的兩百年間，日不落既沒有突破神靈的邊界，也無法抵擋異族的入侵，我所做的壹切，甚至不如阿格拉隆，真是令人恥笑。”
　　“我們曾戰勝深淵中的領主，也曾抓獲海族之王底棲魔魚，在妳的統治下，日不落帝國的武力與文明節節攀升，如果再有壹兩百年，輝月圓環或許真的能解構神靈的規則。這樣的功績，不會有人恥笑。”
　　裏昂搖了搖頭：“只是那條黑龍身上背負著艾拉迪亞的意誌，連眾神都無法預料它的崛起，不能與之抗衡，我們所做出的壹切努力，當然不會起到什麽效果。”
　　“真是不甘心啊，日不落。”
　　恩瑞希爾朝下方的錫安王城伸出手，似乎要將眼前的壹切握進手中：“人類的祖先用無數鮮血與智慧締造了這個帝國，讓它成為世界的霸主，壹千七百年時間，它孕育了多少思想、財富、知識與技術，如今卻像是壹顆熟透的果實，等待異族的采摘。”
　　裏昂握緊手上的劍。
　　“現在我們只剩下壹件事可做，就是賭上壹切，去殺了黑龍，或者被黑龍殺死。”
　　恩瑞希爾仰首望空，穹頂之下出現繽紛的虹彩，那是“伊莫拉”正在突破界壁形成的氣泡：“如果能拼盡壹切殺掉黑龍，那樣最好，黑翼帝國會立刻分崩離析，我們有足夠的時間重整旗鼓，應對即將來襲的惡魔。”
　　“如果我被黑龍殺死，那也很好，‘伊莫拉’上的人們會看見，帝國皇帝寧死也沒有低下他的頭，向異族俯首，這會讓他們有勇氣在艱難困苦的星界漂流中活下來，終有壹天，日不落的後裔們會回重臨這片土地，奪回屬於他們自己的故鄉。”
　　恩瑞希爾低聲說著，忽然轉頭望向裏昂，聲音猶如雷霆：“妳的士兵真的做好了準備麽？我說的是——必死的準備！”
　　將軍咧嘴笑笑：“拂曉軍團的戰士，自然不會缺少殊死壹搏的勇氣。”
　　恩瑞希爾霍然轉身，沿階而下，抖落精貴的毛皮外袍，壹身緋紅甲胄冷厲猩獰。
　　白塔之下，到處都是披甲執銳的人，甲胄如水、矛戟如林。
　　艾拉迪亞1782年末，日不落皇帝率領拂曉軍團三萬士兵，朝棲息在中部埃爾文戈壁灘的黑龍愷撒發動突襲，然而他們甚至沒有驚醒沈睡中的黑龍，就被徘徊在附近的炎獄君主燒成飛灰。
　　在日不落與黑翼兩強並立的時代，恩瑞希爾提出異類威脅論，將北方氏族視作人類最大威脅，始終對掌控異族的黑皇帝滿懷惡意，然而可笑的是，直到恩瑞希爾瀕死的時刻，他都不曾親眼見到傳說中的黑翼之王。
　　“弱小的人啊，即使拼上壹切，也不過是死路壹條。”
　　阿茲利爾斯以近乎鄙夷的語氣嘲弄著敗亡的人。
　　許久之後黑皇帝從沈睡中蘇醒，目睹鋪滿戰場的殘骸與火焰，沈默良久，輕輕嘆了壹口氣，向自己的眷族下令：“這些人最後的奮起，我很激賞，要在歷史裏留下他們的名字。”
　　三天之後，黑龍皇帝君臨錫安。
　　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，艾拉迪亞第四紀元開啟。